媒介融合的最终目的不是传统媒体与新兴媒体的融合,而是人与媒介的完美融合。如果在传统的大众传播时代,媒介还只不过是人体的延伸,那么在网络连接技术、云端计算技术、人工智能技术以及生物信息技术等融合创新的当前及未来,媒介将不仅仅只是延伸,它就是人体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医学领域经常发生的“幻肢”现象,如今也出现在了媒介领域,智能手机更像是我们一刻都无法离开的智能“机手”,是我们再也无法放在任何一个其他位置的“手”,有朝一日我们还会将它植入到皮肤组织甚至大脑之中,从而实现媒介与人体的真正融合。
在这个过程中,媒介领域很多原来清晰可见的边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消失。
时间与空间的重构
与传统媒体相比起来,智能媒体已经侵入到了人类生活的每一种场景和每一个时空。过去,阅读一本书需要找一个安静的环境,都市报纸会在每天早晨或者下午的特定时间摆上报刊亭,电视机则是通常会出现在客厅或卧室的家庭共用型媒介形式,它们都只是人们生活工作中的一部分。
但是今天,连接技术和智能媒体却创造了一种新型永远在线的时空概念,并承诺给人们即时获取任何信息的心理预期,从而塑造了人们全天候在线的社交态度和生活方式。在会议室、在飞机上、在度假村、在地铁里、在恋爱时、在聚会中……
大家都在低头看着手机,人们借此保证自己不会错过任何一条新闻、任何一次对话、任何一场狂欢。
新媒体恰恰是以这种随时在场的互动体验在形式上击败了所谓“封闭”、“单向”、“时滞”的传统媒体,从而形成了媒介泛在的融合景观。泛媒介化的融合没有时空边界,媒介不是组成部分,而是全部。
虚拟与现实的混搭
生活和游戏、虚拟与现实之间的界限也正在日益模糊,人们已经不满足于3D影院的体验从而创造出了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技术,人们也不满足于仅仅停留在线上游戏中的快感从而出现了线下角色扮演(Cosplay),随着在现实与虚拟之间越来越频繁的穿梭和切换,二者之间的混搭现象也越来越常见,甚至很多场景下已经越来越难以区分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虚拟。
人们通过游戏、社交网站、美颜相机、即时通讯软件以及不断更新的状态和日志塑造了个性更加清晰的另一个自己,并且发展了大量的粉丝、结交了陌生的好友。
我们之所以热爱这些层出不穷、快速迭代的新媒体应用,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这些工具能够让我们用“更好的自己”与世界产生连接。
通过新媒体手段作为一面“试衣镜”,我们可以编辑、修改、美化、提升自己的形象。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现实与虚拟的混搭并且发展出了多向度的人格,屏幕中的生活已经不仅仅只是一场邂逅或者游戏,它也在深刻地重塑着屏幕背后的那个现实自我,而我们则体验着活在屏幕中和屏幕后的混合人生。
生活与工作的交错
泛媒介化改变的不仅仅是媒介产业,技术变革进程中融合的也不仅仅是媒介形式,新的智能媒体允许我们将生活与工作中的多重任务同时叠加在一起进行处理,从而打破了8 小时工作的时间界限,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与工作的融合。
一些企业的职员由于不愿意添加领导为微信好友而被炒鱿鱼,而另一些人则通过7 乘24 的在线方式来提高自己的工作效率,一段美好的度假休闲甚至都会因为没有网络连接而匆匆结束。
与此同时,我们在工作的时候也会每隔十几分钟查看自己安装在手机上的微信、社交网络、头条
新闻等应用程序。
很多人宣称智能媒体将我们从各种限制中“解救”了出来,让我们在家的时候可以处理工作,工作的时候可以处理家务。更有意思的是,原来我们仅仅从传统媒体上获取信息、学习知识、收看节目,但是今天我们已经把大部分工作和生活中的事务都搬到了智能媒体上来同时处理,沟通客户、联系家人、收发合同、监管儿女、召开会议、聚会朋友……
只需要一部智能手机,我们就可以确保自己永远“在场”。
重新发现传统媒体
可以说,网络泛在与媒介泛在已经成为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乐观者用“媒介永生论”、悲观者用“媒介消亡论”从不同的视角各自表达着对这一景观的支持或批判。
诚然,新媒体技术带来的泛媒介化融合进程通过打破传统的界限,为我们带来了全新的网络体验和社交价值,并且不断地蚕食鲸吞着传统媒体的生存空间。但是,它也让我们失去了那些可以通过传统媒体而获得的珍贵价值,深度阅读、专注写作、注意力集中、时空界限分明……这些传统媒体所固有的特征难道真的彻底丧失了它的价值么?
什么时候,过去被认为是坏毛病的“三心二意”却被标榜为能够进行多任务处理的能力标签从而成为一种具有褒义赞美色彩的特质?
连接与智能对我们有着令人着魔的吸引力,以至于我们心甘情愿地被新媒体技术裹挟甚至束缚到不断加速旋转的飞轮中而难以自拔。“手机”变成了“机手”,这对于曾经身为大众产品的传统媒体而言自然会觉得无比的不自在,于是它们使尽浑身解数去拥抱新媒体、融合新媒体。如果这种融合真的能够实现,那么也就不存在所谓的传统媒体了,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在本质上都成为数字化的新媒体。
然而,我却认为另一条路径或许更有意义,那就是不去融合,甚至不去数字化,当别人贪婪的时候我畏惧,当别人浅薄的时候我深刻,当别人喧嚣的时候我宁静。
这也就意味着,当新媒体以更加短平快的方式冲击了传统媒体的信息传播功能之后,传统媒体的“慢活”方式,反而能为那些在或短或长一段时间内想要逃离和即将逃离在线状态的人们保留一些空间。
在这样一个信息“超载”而注意力匮乏的时代,传统媒体带给我们的独处、安静和专注更像是一种奢侈品——相对于免费的信息而言,价值两块钱的一张报纸就是奢侈品;相对于复制粘贴的拜年信息而言,一张手写的贺卡就是奢侈品;相对于满屏的超链接文本和众声喧哗而言,片刻的宁静阅读就是奢侈品;相对于埋头于智能手机进行多任务处理的无数场景而言,坐在沙发上陪着父母妻儿看一档电视节目就是奢侈品。奢侈品有奢侈品的套路和玩法,为何偏偏要迎合大众?
或许只有当传统媒体真正卸下了“大众传媒”这个沉重的包袱之后,它们才会重新塑造自身的核心能力并重新界定自身的核心价值,从而使得未来的发展之路更加从容与淡定。(作者:刘庆振 系北京信息科技大学新媒体系讲师)